华西故事
坝上钟声荷塘月(二)--五十年代初的华西坝琐忆
华西的牙科能蜚声海内外,是因为她不但有好的技术,还有好的师资,大师、大学者比比皆是。读书时遇到过很多很好的老师,他们对我的一生,无论是工作还是为人都影响深远。
我接触的第一个专业老师是岳松龄教授,那是他负责给我们主讲牙体组织胚胎学。现在回想起他给我们上课时的情形,他那深厚的男低音“牙釉本质界”似乎还在耳边回响。岳老师是我国龋病学权威,桃李满天下,著述颇丰。
另一个是新中国成立初期的第二任牙学院的院长(第一任院长是加拿大人林则博士,华西牙科创始人)——邹海帆教授,牙周病学专家,曾留学美国,是个研究型的老师,对牙周病有很高造诣。因为有他在,新中国成立初国内的牙周病学,以华西大学和后来的四川医学院成为全国的领头力量。20世纪50年代,邹海帆教授应邀到北京上海等地讲学,专门讲解“什么叫牙周病”、“牙周病的重要性”以及“怎么诊断和治疗牙周病”等基础知识,深入浅出地宣传牙周病学。直到近几年的某一次学术会议上,我遇到北京大学口腔医学院院长张震康,他还跟我说到牙周病学的有些概念现在还有许多人没弄清楚,而四五十年前他在听邹医生讲牙周病学的时候,比如咬合等问题,都已经讲得很透彻明白了,说完彼此唏嘘不已。邹老师的严格要求不光是针对自己,对他的学生也同样如此。又一次我去实验室找他没找着,却见他带的女研究生正在练毛笔字。我好奇地问她:“你在实验室不看显微镜又不做研究,练毛笔字干吗?”她说:“因为我的字太难看,邹老师逼着我非练不可,还规定我每天得写多少张。”邹老师有高血压,身体很不好,但他还是一直在坚持工作。
第三位对我影响很大的是张琼仙老师,他老人家还健在,已经九十八岁高龄。估计是当前口腔医学界仍然健在的、年纪最长的“老华西”了。她非常了不起,是1936年毕业的华西大学第一届牙科女博士。张老师擅长“根管治疗学”。读书时她曾给我们上课,也带我们实习。张老师临床经验非常丰富,操作技术十分精巧。她身材小巧,手也很小,一般医生在做牙科治疗时做多只能放进两个指头,她一只手都能放进去,这使她的动作更加灵活方便,治疗效果也很好,很多老干部、老专家都喜欢找他治病。张老师为人热心,很关心学生。到华西工作以后,有段时间我正在做一项研究。张老师知道后,专门找了一本关于根管治疗的英文书给我,说:“这里面的内容对你的研究很有帮助,读完后,可以考虑把它翻译出来,其他研究者也可受益。”我专心地将此书细致读过,从中受益良多。虽然因为工作太忙,始终未能找到机会翻译它,但我还是很感谢张老师对我的关心。
连瑞华老师,我们都亲切地叫他“连大爷”,因为拔牙技术十分高超,牙钳一上,立刻就能判断出牙根的数目和方向,我们私下里又给他取个绰号叫“拔牙将军”。他非常注重治疗时医生的体位,我由于个子较高,经常被他“医驼背”,就是用拳头轻轻敲击术者的后背,提醒你将体位纠正过来。
还有一位是邓述高老师,他是正畸学专家,也是我的班主任。他给我讲过正畸学和口腔生理学,课讲得非常生动。口腔生理学是一门很枯燥的课程,但邓老师讲的绘声绘色,同学上课时注意力都非常集中,效果很好。又因为他是班主任,临床也曾带过我们,所以我们和邓老师的接触比别的老师要多得多。至今我还保存了他和我们班同学合拍的好几张照片。可惜的是我们和邓老师相处的时间实在太短了。
除了口腔专业课的老师外,还有一位基础课老师给我留下的印象也很深刻,他就是教我们解剖学的王永贵老师。解剖学是所有医学的基础,只要是学医的无论什么专业都得学。解剖学又是一门非常枯燥的课程,大量的知识都要靠学生自己背下来,但是这门课对我们非常重要,假如不会解剖,那么不管是外科医生还是内科医生都做不好。很幸运我们遇到了王老师,他毕业于齐鲁大学医学院,上解剖课时,能讲一口流利的普通话,我们听起来都觉很新鲜,因为那时普通话并未普及,给我们上课的老师用的是各种方言,有讲四川话的,有讲下江话的,有些老师的话基本听不懂,像王老师这样能用普通话上课的真的很少。而且他利用一切道具,想尽各种办法,让原本枯燥乏味的解剖课形象化,使书本上死板的概念变得非常形象、非常直观,深深地打动了我们。他备课也极细致、充分,层次清楚,重点突出,时间安排合理有序。我在自己以后课堂教育教学的过程中,一直把王老师当做我的榜样,并身体力行。
除了这几位,华西优秀的老师还有很多,如我的第一位导师杨陞修教授,以及罗宗赉、詹淑仪、王模堂、魏治统等诸位老师。他们不光教授我们学问,也潜移默化地教会了我们怎样做一位良医良师。而他们,在我对华西的所有记忆里,也是极为珍贵的一部分。至于我的恩师肖卓然以及夏良才、王翰章、陈安玉几位老院长对我的教诲,我至今难忘。
岁月流逝,坝上钟声依旧清远悠扬,荷塘月色依旧那么迷人,但当年的老师和同学中有不少人已经作古,健在的也和我一样垂垂老矣,回味起来,真有一种物是人非、不胜今昔之感。但不管岁月如何变迁,我们曾在此绽放过的自己最美的青春岁月,我们曾经在此哭着、笑着渐渐走向成熟,而我们的心底,也将会永远存留关于这段岁月的记忆。
(本文根据《华西琐谈》 (2010年9月第1版)李秉琦教授原文整理)